见到L师傅时，没把他往烟火师的职业去想。L师傅看上去不像50来岁的人，很有精神，说话有点幽默，口吻也不生硬，总之，是一个有点好玩的人。

　　他蹲在地上连接两根电丝，电丝碰到一起“啪”的一声响了，他乐呵地熄了手中的烟蒂。在剧组的大卡车里装满了他的装备，一眼便看到了许多用避孕套扎成的“血爆”，邪恶地以为是废弃的避孕套，L师傅笑着说“是新的啦，到处都有买”。摄影师的镜头对准这些道具时，L师傅正不慌不乱地将爆破道具分类。

　　全国就20、30个正规烟火师

　　L师傅所在的剧组，正是拍戏最忙的时候。采访的当天，他要在剧组跟到通宵，早上六点收工，回去睡到中午十二点，然后下午又接着开工。第二天、第三天也是如此反复。看上去是枯燥得很，他又不爱看明星，所以这样的日子没有太多乐趣。

烟火师自然是整个剧组里最需要操心的，捏着众多人的性命。我问他干了这么多年，是否有出过差错，L师傅头也没抬，“到现在还是没有，伤人的、把人炸飞的事还是没有的”，他想了想继续说，“搞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明白的，哪些可以炸，哪些不能爆，你要是真把人爆飞了那不行。我们都是要跟着镜头走的，他们飞起来，我们也要飞起来了。”他的这句话把我们都逗乐了。

　　L师傅的身板是典型的南方人，个小，南方人天性都爱操心。做这一行，心不细还真做不了。一个剧组的烟火师不多，像L师傅所在的这个剧组，就他一个烟火师，“就我一个，还要多的？剧组支撑不了的，大片还差不多，可能有七八个烟火师。”L师傅说像刘德华主演的《狄仁杰》或者张艺谋的《金陵十三钗》这样的大戏，那才叫壮观，光剧组人数就有700多人。

　　L师傅还有两位帮手，但都不是正规的烟火师。一个帮着开车，一个帮L师傅打下手。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出了爆炸事故后，早就听闻全国的烟火师有资格证的人并不多，L师傅证实了这一点，他表示，剧组里的烟火师肯定是需要证的，“一般厂里都有（指的是制片厂），这个证是要考过来，目前全国也就20、30个人有吧，新的很少。”L师傅说这句话的时候，顺便说了一下他的现状，“好辛苦的，睡了多少觉？搞到晚上三点，天亮又起来了。”

　　全国有证上岗的烟火师就那么多，所以人数显然不够用，L师傅说他还有师兄，都六十几岁了还在干，“七十几岁还在干的都有呢”。

　　年轻人不敢干，钱少！危险！

　　L师傅是有过辉煌的，做爆破这一行已经十多年，曾做过《亮剑》、《红娘子》的爆破，显然这些都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作品，L师傅的脸上带着骄傲。

　　既然持证的人少，为什么不多发展新人？L师傅没正面回答，但他说，“这一行没年轻的，一般来培训的也是35岁到40岁，50岁也是有的。没有年轻的，年轻的不敢来。”他说有些师傅也是带徒弟的，有时候同时接了两部戏，就得调弟子过来帮忙。“潇湘、八一、上影、珠影这些厂里都有，但最多一个两个。”L师傅的话里还透露，年轻人不愿意来干，可能跟钱不多有关系，“抢手有什么用？钱又不多。”L师傅透露，他所在的剧组，干一天也就150块，如此算下来，他一个月的收入可能就4500块。

　　钱不多，但L师傅还是坚持在干，他说他去年拍了三部戏，每部戏三四个月，中间会回去休息，有戏就去，想干就干，没人强迫他，但他自己还想出来接着干。

　　我问他有没有剧组敢用无证的，因为不排除这个现象存在的可能性。但L师傅严肃地回答我，“无证上岗的很少，不敢用啊”要是剧组用了无证上岗的烟火师，被抓到，连戏都可能拍不成了。

　　避孕套做“血爆”

　　L师傅在忙活的时候，烟从没停过。问他一天抽几包，L师傅说“要三包”，说着又叼上了一根，继续忙。

　　L师傅所在的剧组是一部民国时期的戏，没有大的战争场面，也看不到像《龙门飞甲》那般大制作的打斗场面。L师傅那两天所要忙的，大部分就是给帽子或者演员的衣服里装各种爆破装备，有电丝爆炸，也有“血爆”，就是开一枪后血就会流出来的装备。L师傅有一辆车，车是剧组的，车里装满了各种爆破需要的器皿、装备、电线，不干这一行的，看上去还真有点害怕，怎么看都觉得危险。

　　L师傅在车上收拾，我们在旁边看，靠近车门的是一些“血爆”，其中有些是用避孕套做的，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汁水，看上去煞是恶心。很邪恶地以为这些避孕套是被丢弃过的，L师傅赶紧说“都是新的啦，到处都有买”。这些“血爆”是L师傅亲自装的，也就是通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演员中了一枪后从衣服里流出来的血，一般就是事先用避孕套装好了的。

　　帽子和衣物里的爆炸点要设计好，位置要准，机器遥控就在烟火师手里,所以烟火师要操很大的心。不仅要弄好设备，还要设计好爆炸点，还要遥控，更要准确无误的位置精准。

　　“枪打在人身上，要看爆炸，现场拍的时候去看那才有感觉。”我们要求L师傅现场演练一下，L师傅拒绝了，一来费材料，二来这些爆炸都不具备视觉感，“这可不能乱搞的”。

　　一场爆炸戏要烧掉至少3万元

　　L师傅车里什么都有，硝药、汽油桶都有，这些装备都是剧组花钱买材料。很好奇，一场爆破戏要花费多少钱，他如实说道，“像这样的组，一天至少要2、3万，拍完大概80天，你算一下就知道了，一部戏下来大概2000多万是要的。”不过，L师傅随后说这不算大制作，要知道，像《狄仁杰》这样的都是上亿的。

　　说到这些大制作，L师傅有点激动，要是能拍一部大导演的大制作，不仅功成名就，也算是职业生涯的最大追求了，“你要是给张艺谋拍一部戏，就出名了。”说完，他咂咂嘴巴。

　　“搞我们这一行，就不愿出事，一是名声不好，没人敢请你，二来剧组也承受不起。”L师傅这样说。我两次提到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因为爆破失误导致损失惨重，但L师傅都刻意回避，只说不知道。

　　他说，好多大场面一瞬间就没有了，就是一瞬间的事，眼睛一眨，画面可能就消失了。他说一瞬间就没有了的时候，我觉得他有一半是觉得画面确实很难得，但还有一半是为烧钱感到叹息。

　　剧组允许有一个死亡名额

　　因为L师傅手艺稳练，从事这么多年烟火师，没出过乱子，加上他不愿意聊一些敏感话题，所以他并没有正面聊剧组出事的案例。不过他避开了爆破的话题，到是说起了另一起意外事故。他说前年在海南岛拍一部剧时，因为一个海浪，把三个才17、18岁的中学生的生命断送了。“剧组请的群众演员都是在学校请的，出了事后，剧组被停工三天。”L师傅当时就在那个剧组做烟火师。

　　曾听说过，剧组是有默认死亡名额的（备注：即意外死亡的人数在规定范围内，是‘允许’的），这个范围不仅包括爆破出事故，也包括其他的意外，比如像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。L师傅也承认，剧组是有死亡名额的，但最多也就是一个，“一个都受不了，那是没有办法了，人没了剧组要赔那么多钱。”他还表示，成本大的剧组还好能承受得住，但小成本的剧组，死一个人真是灭顶之灾。

　　采访手记：投入地去爱一个职业

　　看L师傅做那些手面上的活，有时候会觉得很简单，但跟着他到现场去布置炸点时，还要配合各种灯光、道具、演员的位置，一下觉得这份工作真的是很繁琐。看着他在楼上楼下来回上下，50多岁的人，身体还算强壮，但终归是年纪大了，步伐有点迟缓。

　　其实L师傅家底不错，在老家还有房用来出租，以前做过厨师，也在潇湘制片厂干过活，但还是愿意出来多跑跑，“算是热爱吧，可以到处跑。”他说了一条他最近跑过的路线，从长沙到成都，从成都到北京，再到云南，又来到浙江，跑了很多地方，而且他还是开车过来的，因为有些爆破必须的东西无法空运，“我也想坐飞机，还没坐过飞机呢。”

　　干一行，就得爱一行，哪怕是危险的爆破行业，身在其中的人就能找到这个行当的乐趣。就像L师傅，他的手艺其实是够资本去张艺谋戏里做烟火师的，今年他50岁，还有70多岁在干这行呢，他还有20年，坚持，热爱就是种实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