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际金融危机正处在一个怎样的阶段？何时见底？今年全球经济形势会怎样？如何评价当前各国的经济救助措施？哪些经济体将可能率先迈出经济复苏的步伐？近日，本报记者就这些问题采访了3位国际知名经济学家，请他们分析——

    弗雷德·伯格斯坦：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。该所是美国唯一的研究国际经济问题的大型研究所，被誉为“世界最有影响力的思想智库”。

    洪平凡：联合国全球经济监测部主任。《世界经济与社会概览》、《世界经济形势展望》主要编撰人。 　

    巴·凡·阿克：“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”副会长兼首席经济学家。

    我们并不指望很快会迎来一个快速的经济复苏，这是由于金融系统的危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解除。全球经济复苏会是缓慢的，呈现L型或U型曲线。    

    到2009年年中，经济减速程度将减弱或停止，经济增长将呈现平稳状态。到年底，经济将开始非常温和地增长，增长率也许是1%至2%。世界经济在2010年将可能实现小幅增长。　

    如果放任贸易和金融保护主义的抬头，比如美国一些政客重弹“中国操纵汇率”等贸易保护主义的老调，则不利于加强国际政策合作。

    中国将最早从这场危机中复苏。这是因为中国政府迅速采取应对措施，受到国际金融危机的不利影响相对要小得多。而且，中国政府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充满信心。这种信心传递出一个信息，即中国政府还将采取各种必要的措施，确保经济增长目标的实现。

    相信中国经济在2009年的表现将好于IMF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）和其他经济机构的预测。    

    步入谷底——快速复苏，难以指望    

    伯格斯坦：全球经济形势的持续恶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。最新数据显示，从去年第四季度到今年第一季度，我们正进入本轮经济低迷的谷底，也就是最糟糕时期。这一时期可能持续几个月时间，然后逐步稳定。

    但我们并不指望很快会迎来一个快速的经济复苏，这是由于金融系统的危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解除。全球经济复苏会是缓慢的，呈现L型或U型曲线。这种情况对美国而言，是非常不同寻常的，因为美国经济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依赖金融系统的运行。美国经济周期通常呈现V型曲线，即急剧衰退之后往往出现快速增长，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。目前所有关于金融危机的研究显示，这一轮金融危机经历的复苏时间要比由通货膨胀、中央银行紧缩银根等引发的传统危机要持续更长的时间。

    洪平凡：从全球金融市场的各项主要指标看，金融危机仍在不断恶化，但其恶化的速度有所减缓。美国和欧洲一些主要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状况仍在恶化，不良资产造成的损失仍在上升，仍需要注入新的资本。但自从去年美国和欧洲出台了大规模的应急救市方案以来，没有再发生重要金融机构的倒闭，“系统风险”得到一定的控制。

    从股市和房市看，全球股票市场仍在经历着大幅度波动，但是大多数国家的股市自从2008年11月后并没有再创新低。房地产市场仍在衰退，总需求疲软，房屋价格在2009年可能还会继续下降。

    从各国最新公布的宏观经济统计数据来看，金融危机的恶果正从发达国家向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迅速蔓延，对全球实体经济的影响加剧。2008年第四季度的GDP统计表明，全球经济正在同步下滑。世界工业生产和国际贸易在2008年底的下滑速度极为迅猛，达到20%至30%。

    现在大家在预测本轮危机何时“见底”，实际上，各个国家、市场乃至经济行业的“见底”肯定有先有后。全球金融危机由美国次贷危机引起，因此，可以把这场金融危机的“底部”，确定为美国金融机构的不良资产不再上升，信贷市场基本解冻，股市趋于稳定。大多数分析家认为2009年年中可能会“见底”，但也有一些分析家持悲观态度，认为起码要到2010年。

    当然，受金融机构资产负债的调整过程、实体经济的“惯性”、已经出台和正准备出台的各项经济政策的力度和时效等因素影响，金融危机在美国于2009年年中“见底”还是有可能的。不过，“见底”与“复苏”是两个不同的概念，而且，即便在金融领域“见底”了，在消费、商业投资、就业等的“见底”将会大大滞后。

    巴·凡·阿克（“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”副会长兼首席经济学家）：我估计，在未来6个月左右，仍看不到这场危机的谷底。美国房屋市场是标志美国经济能否复苏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。目前的关键是，房价与房屋开工率下跌的趋势再也不能继续恶化下去，要想在某种程度上使消费增加到一个合理的水平，这是一个起码的前提条件。至于就业率，未来一段时间恐怕在全世界范围内仍将处于较低水平。    

    展望新年——一半忧虑，一半乐观    

    伯格斯坦：具体到今年来说，我的预测是，到年中，经济减速程度将减弱或停止，经济增长将呈现平稳状态。到年底，经济将开始非常温和地增长，增长率也许是1%至2%，不会给人留下太深印象。不过，世界经济在2010年将可能实现小幅增长。

    尽管如此，我对美国及全球经济还是抱着相对乐观的态度。一方面是因为相信美国采取的大量救市措施将产生效果；另一方面更是由于美国、中国等都在增加政府支出，帮助实体经济走出衰退。在美国，有巨额经济刺激计划，还有救助房地产业的政策，此外，医保改革等都会增加医疗开支，后者占美国经济的15%。

    另外，日益下降的油价对美国这样的石油进口大国来说是额外的经济刺激，所以对实体经济而言，存在着众多的经济刺激发展的因素，这些有可能推动经济在下半年开始平稳发展乃至复苏。

    虽然我对经济增长抱相对乐观的态度，无论是美国还是世界，失业率上升之势仍将维持到2010年。奥巴马政府所承诺的创造或保留400万工作岗位的目标，至少要在两年内实现，甚至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。

    洪平凡：我觉得今年世界经济形势不容乐观，上半年更为严峻。据测算，全球生产总值增长率将从2007年的3.8%下滑到2008年的2.5%，再跌至2009年的1%。考虑到人口增长因素，全球人均收入将在2009年有所下降，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。

    同时，大部分国家的就业形势将在2009年继续恶化，即使下半年经济衰退会停止，失业率仍会继续上升，因为就业要恢复增长必须等到GDP的增长率恢复到“潜在增长率”以上。

    通货膨胀曾经是许多国家2008年所面临的挑战，但随着石油和其他初级产品价格的大幅度回落，以及世界总需求的下降，2009年全球通货膨胀率将会大幅度减小，而“通货紧缩”倒可能会成为一些国家面临的风险。

    预计美国经济今年将负增长1%，日本和欧洲主要国家也处于衰退之中。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面临的国际经济环境将不容乐观。 　

　　各方救市——信心是本，合作是根    

    伯格斯坦：坦诚地说，这一次金融危机让我们进入了一个未知领域，没有人能确切知道经济发展中的企业应该做出何种反应，也不知道政府采取何种政策回应就一定正确。因此，尽管政府已经采取了许多刺激措施，大量的资金投入到了金融领域，但没有人知道，这些措施将产生多大效果。

    到目前为止，美国政府所采取的应对措施是必要的，也是有益的，但并不够。美联储和财政部将采取进一步行动，新措施应很快就会出台。而欧洲在这方面表现滞后，相对于他们所面临的困境来说，应该说一些欧洲国家表现很糟糕。中国则走在了世界前列。中国政府在去年11月就提出了令人鼓舞、非常具有建设性的经济刺激计划，这将有助于实现中国保持8%的经济增速目标。

    巴·凡·阿克：在评价目前各国救市计划的效果时，必须看到这样的情况：目前的财政刺激计划，主要集中在遏止就业滑坡，并限制失业人数的大幅度增加。因此，在实施第一轮财政刺激计划阶段，实体经济的复苏不会到来。但是，这个阶段所产生的更多的消费者以及宽松的借贷环境，将为未来经济的复苏打下基础。

    不过，需要指出的是，从长远来看，目前的财政刺激计划也可能带来风险，表现在它可能使一些国家提前出现大量的赤字与债务，甚至有更多的国家要面临这样艰难的政策抉择：究竟是要通过财政与货币政策来支持国民经济的发展，还是要通过解决其他国家或地区的赤字，来全力支持全球经济的振兴。

    洪平凡：总体而言，世界各国的决策者在去年9月之前低估了金融危机的深度和广度，而此前采取的政策行动也大多不够力度，而且明显滞后于危机的发展。主要发达国家去年10月开始改变策略，纷纷出台系统性紧急应对方案，而那时，其实体经济已经显露出严重衰退的迹象：消费和商业投资萎缩，失业率上升。同时，金融危机向新兴经济体迅速蔓延。

    降息和其他一些增加流通性的货币政策，可以起到稳定金融市场和刺激需求的作用，但是，在这次百年一遇的全球金融危机面前，仅仅靠货币政策很难有效地遏止消费和投资需求的衰退。即使利息降到相当低的水平，银行系统内部的流通性不断增强，但由于消费者和商业投资者缺乏信心，实体经济对货币的需求仍无法增长，这还可能导致“通货紧缩”。

    因此，必须依靠财政政策来刺激社会需求。由政府增加对基础设施的投资，增加社会公共服务的开支，将中央银行投放到银行系统的货币引导到实体经济中，增加就业，增加居民收入，最终使消费者和商业投资者恢复信心，摆脱经济衰退。

    巴·凡·阿克：目前的危机，从本质上来讲，的确是一场严重的信心危机。作为由金融市场一种结构性问题开始的“次贷危机”，现在已经发展到在整个金融机构之间、金融部门与非金融部门之间、企业界与消费者之间、公共部门与政府之间都严重地缺乏最基本的相互信任的程度，从而导致相关部门采取一种防御性的姿态，出现了目前这种银行不放贷、企业不投资、消费者不消费的现象，而且目前存在的这种恶性循环，必须在救市的各个环节上最终予以打破。

    洪平凡：从全球角度看，每个国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制定应对危机的政策，但要想有效地遏止危机的蔓延，必须依靠多种政策的组合：既要稳定金融市场，又要刺激消费和投资需求，还应加大国际政策协调力度。如果大多数国家同时采取财政刺激政策，将会增加政策的国际乘数效应，从而整体提高对全球经济的刺激作用。相反，如果放任贸易和金融保护主义的抬头，比如美国一些政客重弹“中国操纵汇率”等贸易保护主义的老调，则不利于加强国际政策合作。     　

　　谁先复苏——各有千秋，莫衷一是

    伯格斯坦：谈到世界经济最早将从哪个国家复苏，或者说哪个国家将率先走出当前的危机，我认为是中国。这是因为中国政府迅速采取应对措施，受到国际金融危机的不利影响相对要小得多。中国有很强大的预算盈余，有大量的资金用于经济刺激计划。而且，中国政府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充满信心。这种信心传递出一个信息，即中国政府还将采取各种必要的措施，确保经济增长目标的实现。我分享中国政府的信心，相信中国经济在2009年的表现将好于IMF和其他经济机构的预测。

    与中国相比，美国则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走出当前的混乱状态，美国还拥有巨额预算赤字，因此，美国不仅不能和中国比，甚至要比某些预算赤字小的欧洲国家恢复得还要慢。另外，我认为印度复苏的也会相当快，因为印度的经济并不像中国、美国、欧盟和韩国那样开放，因而，也不会过多受全球经济衰退的影响。

    洪平凡：影响世界经济复苏的一个关键国家还是美国。美国经济的稳定对世界经济走出危机仍很重要。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，世界其他各国持有美国约20万亿美元的金融资产，而美元又是主要国际储备货币。再者，美国“次贷”是这次金融危机的根源，所以，只有美国的金融市场先稳定下来，才能促使世界金融市场稳定。

    同样，由于美国GDP占世界GDP的30%，美国的进口虽然只占世界贸易的15%，但其对世界贸易的实际影响应该接近30%。因此，美国经济必须先从衰退中稳定下来，世界经济才能开始复苏。    

    但是，美国的经济增长率在两三年内不可能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，世界经济在下一周期的增长需要新的“发动机”。从目前情况来看，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发展虽然无法避免较大幅度的下滑，但是他们的经济基本面在过去几年得到很大改善。如果他们能成功地采取政策刺激国内需求，减少对美国出口的依赖程度，调整经济结构，那么，新兴经济体在今后几年内可以进一步增加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，逐步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，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亮点。

    巴·凡·阿克：要想看到经济复苏，必须满足以下的条件，否则，复苏是很难的。这些条件包括：首先，当前美国金融市场的波动要能够相对地稳定下来，这也就是说，即使没有出现复苏，至少也要有稳定下来的苗头。其次，美国政府的经济刺激计划要获得通过，即使不会立即产生明显的效果，但政府必须下决心，在设法终止危机方面达成广泛的共识。第三，世界范围内，在获得借款信用方面有所起色。第四，世界新兴经济体的衰退，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遏止，就业形势有所好转。

    2009年上半年，美国经济收缩的节奏将逐渐放缓，到2009年下半年，美国有可能出现经济扩张。因此，展望未来，美国将有可能首先走出衰退。但是，美国仍不能拉动全球经济的复苏。

    在今年年底前，欧洲不太可能看到经济复苏，而且，由于欧盟经济自身的结构性特点，欧洲经济的复苏即使在2010年也将相当缓慢。而新兴经济体恐怕要担当起拉动全球经济的重任。（本报驻美国记者 马小宁　本报驻联合国记者 席来旺）